清代御医看病,并不是电视剧那样
▲彭建中 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,主任医师,博士研究生导师
导读
网上经常会看到有人质疑中医时用御医说事儿,诸如“御医代表了当时医术的顶级水平,而皇家之人平均寿命却不高”类似的言论。抛却其医疗和寿命完全相关的可笑逻辑,不如我们看看真正的御医在宫中是如何看病的。
网上经常会看到有人质疑中医时用御医说事儿,诸如“御医代表了当时医术的顶级水平,而皇家之人平均寿命却不高”类似的言论。抛却其医疗和寿命完全相关的可笑逻辑,不如我们看看真正的御医在宫中是如何看病的——2017年5月,纪录片《千年国医》摄制组采访了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彭建中教授,彭教授是三代御医之后赵绍琴先生的学术继承人。
仅存的清宫医案
大概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也就是1984年1985年的时候,赵老(赵绍琴)领着我们研究生到故宫第一历史档案馆,那里面收藏了很多的清宫医案。
清宫的好多资料被运到台湾了,但是医案这一部分,有很多医案底簿留下来了,在几个很大的卧式木柜里存着。
▲赵绍琴(1918-2001)清末太医院院使赵文魁之子,三代御医之后。幼承家学,后又拜师于太医院御医韩一斋、瞿文楼和北京四大名医之一汪逢春,尽得三家真传。曾任北京中医学院温病教研室主任,中国中医药学会内科学会顾问
然后我们去查找赵文魁的医案,翻阅传抄了一部分回来做了整理,最后编了一本书叫《赵文魁医案选》,大概收录了赵文魁当时在宫中的医案有几十例。这些医案都非常好,但是我们看到的不太全,里面有“老佛爷”也就是慈禧的医案,但大部分是宣统帝在退位之后出宫之前那一段的,也就是1911年之后到1924年这期间的一些医案。比较全的是陈可冀院士编的《清宫医案研究》。
▲陈可冀院士与《清宫医案研究》
陈可冀把第一历史档案馆的那些医案全部进行了分类整理。根据陈可冀先生提供的资料,有关赵文魁的医案大概有八十九例,三百二十诊次。根据他的研究,赵文魁的诊治效果是非常好的,平均下来看个三四次,病就会痊愈或者是大大减轻了,所以从医案里边能够看出来,当时御医的疗效是非常好的。因为他们是用非常工整的工笔小楷抄了底簿放在那儿,肯定是第一手资料,所以这个是可信的。
最后一代御医
赵文魁是我的师爷,他16岁就进太医院了,因为他父亲赵永宽也是御医,但病故得早,所以他就顶替他父亲在太医院生活,跟着那些老御医去学习。
▲赵文魁(赵绍琴之父),三代御医,其父赵永宽为光绪前期御医
赵文魁是怎么当上御医,最后当上太医院院使的?赵文魁当御医,当太医院院使的时候非常年轻,才三十多岁,一般来讲这是很少见的,所以要谈到他的一次机遇——光绪后期的时候,有一年慈禧出游东陵,一般出游都会带上个御医,当值的一位朱御医突然病了,然后就让赵文魁顶替他。那个时候赵文魁很年轻,还是一个吏目(从九品)比御医(正八品)低一个级别,按说是没有资格跟着慈禧出游去当御医的,但是刚好由于这个原因,他就替着去了。
▲东陵
然后在路上慈禧病了,感冒发烧,还烧得很厉害,然后传御医,就把赵文魁叫去了,初生牛犊不畏虎,他就按照这个病症开了一副药,一副退烧!这下子慈禧非常高兴,回京之后立马把赵文魁从吏目直接提升为御医。这个是很破例的,因为当时吏目升御医得等空缺,如果现在御医是满额,只有死了一个或者其他什么原因,空出来了一个才能递升一个。
所以赵文魁30多岁当上御医,到宣统初年又提升他为太医院院使(正五品),院使就是太医院的正院长,总管太医院和御药房的一切事务。后来宣统退位(1911年)之后,一直到1924年宣统还在紫禁城里住了十几年,后来又给赵文魁赏了一个头品顶戴花翎。这个级别很高,虽然那个时候可能这个也不太值钱了,但毕竟说明赵文魁当时在太医院的地位是很高的。就是这个机遇成全了他,当然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,如果他医术没有那么好,不是一副退烧,也不会让他当御医。
宫中看病的限制
清宫的医案是非常有特点的。首先医案书写方式就不一样,一开始一定是“赵文魁请得老佛爷左脉如何,右脉如何。”它是先把脉放到前面。这也是宫中的特殊情况所决定的,基本上是靠脉来诊断疾病。从诊断的角度来讲,它里边基本上没有舌象,也没有什么症状,直接就是从脉论述病机,然后给一个理法,然后就是处方了。当然从处方的组成来讲,药味不多,用量比较轻,可以说是少而精。但是这个药一定是符合他在案语里面的理法,理法在先,组方在后,方随法立。
当然这是宫中的环境所决定的,你给慈禧瞧病,你不能说你伸出舌头来给我看看。甚至说慈禧可能就在帐子里面伸出手来,就像我们电视剧所演绎的那样,你就诊脉吧。御医给宫中这些人物瞧病,实在是不容易,他一定得精于脉诊,当然这点也和中医的传统相一致。
不要把电视剧当真
在宫中看病,望闻问切都会受到限制。你给皇后看病,想看看面相、面色,那不可能,中医常用的一些按诊也不可能实施,甚至说连病史怎么样也不能够详细地问。所以全凭脉,并且用药比较平和,一方面也是由于宫中这些人的病比较单一,身体都比较虚弱,甚至有些就是无病呻吟,所以用一点药就行。所以开的方子很多代茶饮,比较平和,能够清清热,消消食,和和胃,多是调理的方子。当然真正遇到大病,那还是需要用药物来出奇制胜的。
我看到有一个宣统的病案,宣统因为登基的时候很小,应该是儿科疾病,所以一天当天出了七个方子,七个代茶饮。基本上是两个时辰去看一次,因为已经到了清末后期,所以那个时候就可以看舌象了。而且病案里的症状、病情的变化写得比较清楚,有点变化就稍微调整一下,换一个新的方子。一天当中出七张方子也说明对皇上的病非常重视,另外说明中医也是随时变方,病情稍微有点变化马上就可以调整几味药,所以这点和我们现在处理病人确实不一样。
现在就是开一个方子吃三天或者吃七天,一天两次或者三次,基本不会变。但是对于一些比较重要的病,特别是一些急病,在《伤寒论》或者《温病条辨》会有“日二夜三”之类的描述,就是白天吃两回,夜里再吃三回,或者说白天三回,夜里两回。对于急病重病来讲,这种给药方法是非常重要的。像西药在体内的代谢有一个半衰期,你得四个小时或者六个小时一次,中药也是一样,吃药的时间不能拖得太长,要让药力接续。
御医之法对现代中医的启示
用药少而精是中医的一个传统,张仲景的经方基本上六七味药居多,很少超过十味药的,组方比较严谨,君臣佐使很清楚,针对病机丝丝入扣,所以用药比较少。清宫御医当然水平也比较高,所以用药少而精。我们老师(赵绍琴)是三代御医之后,他祖上三代都是御医,著名中医学家秦伯未对赵老用药的评价叫“平正轻灵”。就是说他用药少,分量轻,疗效好。这是技术水平所决定的,如果把病机看得很清楚,能够抓住要害,一药而愈,不会说用堆砌药物来广络原野,那不是一个真正中医的医疗水平。
当然现在还有一些问题,你也不能说现在用大方就不好。为什么呢?现在药物质量确实很差,过去的药是原生药,药性很强,野生的多,现在是栽培的多,大批量生产,药力大不如前,所以过去用小量可以取效,现在用同样的剂量可能效果就不太好,所以现在很多大夫用量比较大,确实效果有所提高,因为有一个量效关系,这也是一个客观情况,不能一味地批评现在大量用药就不好。
单纯用脉来诊断疾病在现代是不必要的,在那个年代宫里的规矩所限制的,但是中医讲究望闻问切,脉舌色正这四者结合起来。《伤寒论》每一篇都讲的是脉证辨治,把脉放到前面说明脉很重要,但是证一定得和脉结合起来,然后去辨,脉证合参决定这个病的病机,所以我们在临床上要求就是四诊合参,现在的临床上,不可能单以脉论,那是不切合实际的。■
【来源:纪录中医】